六、大學時期:在真空中求成長

遭殃的教授           殃及池魚               素描課           臭蟲大戰              

考上大學:高工畢業參加政府舉辦的就業考試,以第一志願考進電信局,分發到中山北路北分局當技工。技工的主要工作是電話交換機的維護和定期測試交換機的性能,工作簡單,一旦學會再也沒有任何挑戰性可言。我們這一群高工畢業生不到一半定下心來工作,一半以上的人都只把電信局的職務當作跳板,早上把分配的工作做完下午便躲到機房角落K書,準備明年夏天大學聯考,我因為父親一再地要我們幫助負擔家計,所以一直沒有考大學的計畫。我們同事除了躲在機房K整個下午的書外,晚上還天天外出補習,回來後繼續K到晚上兩點左右才會上床。年後聯考放榜沒有個人上榜,我特別不習慣的是同寢室的那群人,在晚上兩點前總是燈火通明,嚴重擾亂了我的睡眠。在電信局裡大學畢業生的職位是工程師,技工由他們來管理,實際上兩職位薪水相差不超過三十%,真正想做事只要靠自己振作考上高考,在薪水和升遷上便可抵得上學士學位。我奇怪為什麼對這些人而言念大學如此重要,竟然很少人有興趣準備當時比聯考容易得多的高考(現在已經相反)。有人告訴我大家之所以如此賣力考大學是因為大學畢業後就可申請到美國留學,在美國取得碩士或博士學位後留在那裡工作,薪水可是天大的數字,每月可領到五六百美元,即使研究生的獎學金都有一百八十元,而我們當時的薪水轉換成美金是區區的十五元。台灣的留美熱潮剛剛開始,報紙常常報導不少政府高官子弟在美國大有成就的消息。在高工陳姓同學的慫恿下我決定明年夏天也湊湊熱鬧,首先他要我跟他一起上補習班,我們一起補習了三個月後我便退出,認為自己唸書也就夠了沒有補習的必要。唸書也用不著K到深夜,一天晚上三個小時到十點十點半還不夠嗎,個人真的有辦法集中精神連續K七八小時的書嗎,如果不能集中精神那補習或趕夜車也只是白白浪費時間,對學習並沒有實質效果。我除了高工時學到的課程需要趕緊複習外還必須自己高工時沒有學過的化學和三民主義,好在初中時我的化學基礎還不錯,至於三民主義不過是背背先生的一些想法也不難。一年很快過去,暑假聯考一發表我以優異的成績考進第一志願的師大理化系,是我們同事中兩三年來第一個以正規聯考進入大學的。師大不用付學費還可領到一點公費,唯一的條件是畢了業必須到中學教幾年書後才能申請出國,沒有家庭資助的我也管不了那麼多,先讀了再說。

        上師大時是我一生中過得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日子,功課輕鬆沒有壓力,日常生活靠公費、獎學金和家教的收入,雖然清苦還能應付簡單的生活,父親暫時不要我幫忙家計,心裡也暫時從父母的束縛下解脫。自由誠可貴,即使是父母的關愛一樣會阻礙一個年輕人的自由發展。大二時結交了一位同班女同學,就是後來的太太,開始談戀愛,生活更加寫意。台灣高中生準備升學辛苦,在學校和補習班裡填滿了整個腦子的書本,姑且不在此討論有多少人能持久記得填鴨式所學和懂得如何活用,一旦考進大學功課輕鬆愉快很少人不畢業的。念台灣的大學只要上課用心,每天再花一兩小時複習當天所學,並把習題做完,考試不需多少準備也很容易過關。美國大學剛剛相反,入學容易畢業難,高中生正在成長時多玩,多發展身心和個人興趣,大學時才拼命補足高中時所忽略的功課。師大一時有次我向物理課助教建議,他沒有必要指定那麼多習題來浪費我們學習的時間,他不同意我的看法說他當學生時不只把老師指定的習題做完,索性把書上沒被指定的習題也全部做完,考試一到無往不利。我持相反意見,覺得學生重要的是把書本的內容搞清楚,習題不過是些簡單的應用,不必浪費太多時間,我考試時不也一樣沒遇到什麼困難嗎,這位助教後來到美國留學,得到博士學位後也沒有聽到他在事業上有多大成就。一般人均認為大學是學生從教授學習新知識的地方,我則認為大學不過是四年,現代科技知識和生活常識日新月異,幾年不自己學習就完全跟不上時代,甚至於會從職業上被淘汰,任何人都需要從小就培養自我學習的能力和習慣,所以大學最主要的任務是提供學生一個好的自我學習環境,讓他們發覺自己的天資與興趣之所在,同時大學也有替社會國家篩選人才的功能。大學生已經是篩選過的社會菁英,學生們有相似的智力,有了老師的輔導和同學間的相互觀摩與討論,除了很容易發現自己的天分和興趣外,也會減輕自我學習的難度。不管是入學考試或是平常的考試,它們都有一個常被忽略的重要功能,那便是替學生尋找自己天資和興趣之所在,以便他們專心往那些方向發展,如此一來也直接或間接的替國家篩選了人才。

遭殃的教授:高中時的反叛到了大學並沒改變,我仍然對沒有實力只會裝模作樣的老師感到厭惡,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付的方法變得溫和些而已。上師大時我們的普通物理老師是位受學生尊重的老師,他教我們普通物理時我覺得他還很稱職,算是勝任愉快,我對他也沒有搞什麼小動作。到了大二教我們電磁學時,抗戰逃亡所造成的、腦筋的空洞化完全暴露了出來,他的題材內容過於淺顯不用說,錯誤百出令人感到無奈。那時我已經知道程度不夠的老師和他辯解也無濟於事,我激勵他的方法是在兩堂課中間休息時間,把他寫在黑板上對的部分擦掉,把錯誤的部分修改好、留著,讓他在上第二堂課時看到自己的錯處,他到底有沒有看懂我的修改就不得而知了。到後來我知道要靠老師不如靠自己,那年的課程我只好到台大大門對街的翻版書書店胡亂猜測,買些國外大學教科書回來自己,也因如此我留美上研究所時電磁學成為我最強的一門課,同學們解不出來的習題碰到我都可化解。從聯考和這次經驗我深信學校提供學生的是一個學習的環境,真正的學習還是得靠自己,觀念一轉我不再抱怨老師程度太差。這些經驗促使我日後當老師時,教書總是兢兢業業,深怕誤導了他人子弟,不懂時我一定會坦白的告訴學生,要學生老師起來思考,一起來把問題搞清楚來解決它,這種教學態度深得學生信賴。美國學生對我的教學會有英語聽不懂,打分數不公平之類不盡公平的評語,但他們總是稱讚老師對課業瞭解的深刻,即使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好老師,應該還不至於誤人子弟才對。

殃及池魚:我對老師的反叛終於殃及鄰池的鱷魚。大二時一位化學教授寫了一部物理化學「巨著」,其實那不過是上下兩大冊的物理化學教科書。那時台灣科學界還處於真空狀態,就有某大學的一位物理教授翻譯了一本美國的普通物理教科書,一夜之間成為台灣科學界的盛事,那位教授也被媒體捧為國內的物理學權威和名教授,他很快被禮聘到台北知名大學物理系當系主任,出版兩大本的自己寫的教科書,當然是科學明星的誕生,國內科學界的新榮耀。這位名物化教授以嚴格毫不苟且著名,他斤斤計較的是一字(數)不錯的計算,考試時考題不外是類似習題的計算,但是答案一定得精確到四至五位數字,只要最後一兩位數錯,那一題就成零分。要知道當時不說電腦(Computer),連計算機(Calculator)都還未誕生,他認為計算尺精密度不夠,學生用來計算的工具是對數表,大家不難想像考試時大家急忙翻閱厚厚的一本對數表的景觀。學期初考完試考卷一發下來有大半學生是零分,沒有一個學生及格,大家對這位老師不是敬畏可形容,而是恐懼與崇拜,我很幸運不需要修他的課,要不然不知要浪費了我多少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大概是好奇吧,有一天我向同寢室的同學借了一本他的巨著隨便翻翻,那時我自己看了一兩本熱力學的原版書,對於熱力學極為嚴謹的邏輯推理方式特別感到興趣,所以當我翻了一下他書中討論熱力學的部分時,發覺書裡面錯誤百出毫無邏輯可言,我非常的失望甚至於生氣。基於挑戰權威的興奮,急忙寫了一封長達兩三頁的信,指出他的書中有不少推理的錯誤,很客氣的希望他再版時能加以修正。大二的我不敢期望大教授的回信,幾天後也就把這件事忘記,不料兩個星期後我接到了他一封厚厚的,寫得密密麻麻長達六、七頁的長信。我很仔細的讀一遍,信中他解釋書中每句都有經典為據,然後列舉這些句子來自哪一二十本,美國名科學家所寫物理化學書籍中的哪一頁,對我所提出的邏輯缺陷一字不提。還未來得及回信就接到他召見我的電話,我如期赴約,他還是一樣沒有一點自己的判斷和邏輯思考,只會引經據典和斷章取義,我感到無法和他理喻、或爭辯,只能與他敷衍了事,而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的被淡忘了。高中時數次被叫到校長室訓斥,到了大學又惹上全國知名的大教授,想來這都是我喜歡挑戰權威的性格作祟,不只看不起胡言亂語的老師,也和喜歡引經據典斷章取義,懼怕權威的大教授油水不相容。引經據典和缺乏判斷的崇拜權威本是東方文化的精粹,一般人尊崇的不是那些滿腹經綸,善於引用名人名句的人就是「官大學問大」的人,對於是否斷章取義或扭曲原意根本不在乎,這正是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本質上的不同處。西方學術和科技之所以能迅速進步,正是因為他們能摒除對於權威的崇拜和懼怕心態,以客觀態度狂熱的追求真理。當然到底什麼是真理而我們能否解開真理之門,又是一門永遠扯不清值得深入探討的學問。

        在環境的限制下,我不得不在真空中靠自己的努力成長,這顯然影響到我對教育的看法,是否這種環境會減低一個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就不是我自己所能判斷的了。我們念到世界著名學者的傳記,他們大多出身名門再經過名人的指導或指點。舉楊振寧先生為例,他父親是位留過學的清華大學數學教授,雖然楊先生高中和大學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抗戰時期,大學遷移至昆明,生活條件絕對比不上四五十年代的台灣,但西南聯大的教授個個是中國的科學菁英,也曾經留學西方受過世界第一流名科學家指導的學者,在大學部學生時楊先生已經接觸到前緣科學研究。民國四五十年代的台灣是科學研究的真空狀態,日籍教授戰敗後或自願回國或被遣送回國,大陸來到台灣的數理科學教授一般和研究完全脫節,師大教授中就沒有個人擁有碩士學位,博士學位更不用說了,我們不只從未接觸到高深的書籍或論文,也從不知科學研究為何物。到了賓州州立大學拜 Müller為師之後才真正進入科學研究,那時實驗儀器需要高度真空,我們天天為達到高真空費盡心思,因此我常笑自己一生都是在真空中求成長的科學家。

素描課:念師大的好處是接觸到的同學有不少在術科方面有特別天分,與他們同寢室天天生活在一起,自自然然對他們的課業也有粗淺的認知。中學課程中有不少術科如體育、音樂、藝術、工業教育等,這些課程的老師一般學科方面的要求不必太高,要緊的是他們需要有嚴格的專業訓練,也要在專業方面有點天資。因此聯考時報考專業學門的學生,一般學科成績可以低於標準約三十分便能錄取,惟他們必須通過嚴格的術科考試。我的一位高工同學就是如此考上師大工教系的,他們的術科考試包括工業藝術和工程畫等,而我學生宿舍同寢室的同學中就有幾位藝術系的學生,他們在繪畫、雕刻、雕塑等天分很高,耳濡目染我對這些術科也產生了興趣。入學第二學期工教系的陳同學來到寢室,秀給大家看他的炭筆素描,那已是他們素描課的第二學期,我覺得他畫得只差強人意,比他班上其他同學好些但無法與那些藝術系同學相比。我不敢妄想和藝術家同一教室,只羨慕工教系學生也有機會上素描課,陳兄說他們素描老師從不點名,有興趣何不混進課堂中試試。抵擋不了他的慫恿,我買了炭筆與紙張,下一堂課就真的混進了他們教室。室內放著一個希臘石膏雕塑的頭部和上半身,同學們圍著雕塑,在上課鐘響前已經把紙張裝上畫架,繼續他們未完成的畫。我的同學是個好老師,他花了一兩分鐘給我些許指點,如何拿炭筆,如何用饅頭修改線條,如何拿一枝筆把手伸直,用一隻眼睛瞄準各部位的大小比例等等非常簡單的基礎步驟,我很快的進入情況,開始我一生的第一張素描。用一枝筆、左比右比先度量整個肖像的形狀大小,再決定頭部的寬度及長度,耳鼻的位置及比例等,然後畫一個輪廓,接著才開始畫起細節來。老師遲遲才到,到了他先從後面的同學開始一個一個仔細的指點,我坐在最前面等到他來到我位置時已經離下課時間不久,我也已經畫了不少,他先看看我的素描,認為在陰影對比和筆觸粗細等等方面都需要改進,在輪廓方面則大大的稱讚了一番,他說我畫得非常的好,怎麼好像他從來就沒有看見過我上課,以後不可以再蹺課等。我支吾以對,他看看我的畫還頂不錯的,也就不再追究蹺課的事,只說以後要按時來上課,之後又指點別的同學去了。同學們之間當然也相互觀摩,我發覺大多同學的畫比例完全不對,扭曲變形有如畢卡索故意變了形的畫,還不如我的第一張素描,他們早已學了一個學期,我真不知他們學了些什麼,也許我高工時學過工程畫,在投影方面早已有些基礎才學得快吧。沒想到偷偷上了一個下午的課就被識破以前從未上過課的事,五十年代老師與學生之間是有距離不能隨便的,所以上不到兩三堂課後我就開溜了,我們同寢室的同學後來都知道了這回事,也發覺我對藝術的興趣。

畢業後在台大醫院放射線科工作,週末還跟同事一起到醫學院的素描教室畫了兩三次,但因為準備留學考忙於學英文就沒繼續下去。在賓州州立大學服務時有次興致又來了,晚上跑去參加小城為社會人士舉辦的油畫課。一個星期上一個晚上的課,雖然是給初學的人開的,第一次上課時發覺多半的學生都已經學了一兩年。第一個星期老師講解油畫的基本畫法,然後就要我們自己選個題材開始畫,我不知從何處著手這一生的第一張油畫,所以不知難易,回家便請太太坐在硬板凳上畫她的坐姿。一個星期後拿去上課,老師給每一位學生指點,他看到了我的畫覺得著色有點像把彩色當糨糊塗在畫布上再混合在一起,髒兮兮的,被老師罵我沒有聽他的話,但他也很快發覺我人物的比例與姿態都畫得正確自然,除了對我的著色大大評述一番外,也稱讚了我畫的輪廓的正確性。他還告訴我對初學的人來說,畫人物最難的是輪廓比例正確而不變形,的確看看我同學們畫的人物,他們每個人看來都好像是畢卡索的門徒呢。當然畢卡索並不是無法把輪廓畫正確,每張人物畫才扭曲變形,他早年新古典派時期,畫中人物個個輪廓正確自然。隨著時代的改變,畫法演變為更多元,更有變化、創意和想像力,探索新形狀、色彩、新技巧和新空間,表現內心感受和潛意識的,不同派別,有時夢幻似、有時單調得令人莫名其妙之所在的近代畫。到底工作了一整天晚上還要出去繪畫不是我體力和興趣吃得消的,而且也看不到自己有何天分值得繼續追求,不到幾個星期我又quit了。個人的興趣隨著年齡逐漸蛻變,之後我就再也提不起興趣,也沒有動過畫筆。1990年回到台灣,因為心中有話說,不得不嘗試寫文章,其實作文在學生時代就不是我的喜好,興趣即使是年紀大的人還是可以培養出來,人生的行徑就是這麼的無序而曲折。

臭蟲大戰:上大學時國民政府天天喊著要「反攻大陸,消滅共匪」,國家預算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用在國防,教育經費不足是顯而易見的事。學校沒錢學生宿舍環境奇差,但能申請到宿舍已經是天大的幸運。我們八個不同院系的學生擠進一間不到五六坪大小的房間,兩旁擺著四張雙層床,中間放書桌擠得水洩不通,連走路的空間都沒有。日後到美國看到他們的學生宿舍,不是一人一間房就是兩人一間房,雖不一定寬敞但乾乾淨淨,那才能算是讀書的好環境,我們宿舍和一九八零年代在北京看到的北大或清華學生的宿舍沒什麼兩樣。伙食是大鍋飯大鍋菜,平常菜裡找不到一絲肉,一天可配到一片不到半兩的肥肉,吃不飽自己可以加菜,當家教賺點錢除了偶而看一兩場電影以外就是用來加菜,其他沒有什麼消遣,大家買不起小說或唱片,參加不起音樂會,現在年輕人的偶像崇拜還沒開始流行。台北天氣又濕又熱,自來水時常乾涸,愈是夏天愈難見到滴水,喜歡乾淨的學生還會用毛巾乾洗一番,沒有洗澡一身臭汗、就往床上跳的同學大有人在,沒水的日子公用廁所裡抽水馬桶的狀況只能用慘不忍睹幾個字來形容。雖然生活條件如此艱苦,不同院系的學生住在一起,耳濡目染學到一些外系活動,增廣了見識,可惜大部分同學不知利用這種難得機會,除了本身的課程外什麼也沒有興趣學習。四年級下學期,不知為什麼忽然整個男生宿舍感染上千千萬萬隻臭蟲,剛開始時有人對臭蟲特別敏感,晚上睡覺被咬得全身紅腫,這才發現原來是臭蟲施,抓不勝抓抱怨聲連連,但就是有人不太怕臭蟲咬,咬了也沒知覺,我竟然屬於後者。我對跳蚤特別的敏感,只要房間內有一兩隻跳蚤,全身就會東一處紅、西一處紫到處不能忍,但對臭蟲似乎有免疫力咬了也絲毫沒感覺。起先以為只有不講究清潔的同學才會長出一床臭蟲,因為臭蟲都躲藏在床底下木板縫裡,本來房間擠滿家具和衣服,光線暗淡無從找起,還不知道臭蟲會從一張床「移蟲」到另一張床。

有天發現不得了了,聽到同學在喊叫,大家爭先恐後的往宿舍走廊牆壁盯,原來他們正在看臭蟲的大遷移,或更正確的說應該是「大移蟲」吧。它們從一個房間遷移到另一房間,像螞蟻成群結隊在覓食或搬運食物時一樣,成千成萬的臭蟲在牆壁上排列成彎彎曲曲的一條線,從走廊一端遷移到另一端,從一個房間遷移到另一個房間,大家好奇的聚集著看這種從來沒聽說過或見過的自然奇景。我看到一下子嚇壞了,如果臭蟲會從一個房間大遷移到另一個房間,那有不會從一張床移到另一張床的道理,顧不得看熱鬧馬上跑回自己床位,把自己床上的床單翻開,在床角縫隙中尋找,驚嚇的發現到處都是一窩窩的臭蟲,只因為自己不怕臭蟲咬、就自以為是愛乾淨才沒被感染到。國民政府喊了幾十年的口號消滅共匪不成,反而是我們在幾個月之內成功的解決了臭蟲之患。

美國阿拉斯加每年初夏幾百萬頭的麋鹿會從南部遷移到北部草原,當他們經過某一沼澤地帶時成萬成億的蚊子會來攻擊它們,猛吸這些麋鹿的血,有些麋鹿受不了蚊子咬,會競相躲進湖水中,生物學家估計在那期間可憐的麋鹿體重會減少百分之二三十。我在猜想那時營養不良的我們,每個人早已瘦得像一隻猴子,還要被臭蟲吸盡了血,我們的體重到底減輕了多少,沒人知道,如果有人仔細量一量,也許我們和那些麋鹿並沒什麼兩樣,自然就是這麼的現實而殘酷,以生命養生命或生命之間相互依賴。政府預算的百分之七八十用在國防,學校太窮、管理宿舍的教官哪裡想得出對策,而我們這些可憐的學生到處求救也只是白忙一場。學校附近藥房的殺蟲粉,不知用了多少種多少就是不見效,幾個星期後聽藥店說DDT粉非常有效,趕快買來到處灑,臭蟲才從此絕跡。那時還沒人知道DDT是劇毒的,連飛禽走獸吃多了身中積有DDT的蟲和魚都會暴斃,我們夜夜半裸的睡在灑滿DDT的床裡呼吸打滾,好在只是很短的兩三月時間,幸運的並沒看到有人生病,是否後來影響到我們身心的健康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在那些寢室的同學們,後來好像有不少人在科學、文學和藝術等領域都有點成就和名聲,也沒有聽到特別患上怪病的消息,倒也把這件事遺忘了。如果沒有受到DDT的傷害,我的同學們會不會更有成就身體也更加健康,這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了,生物統計就是那麼難於顯示出正確答案,也難怪醫生的規勸是時間的函數隨著時間改變,我們聽不聽醫生的話有時看不出有什麼兩樣。  回到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