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快樂而反叛的高中生涯

記的秘          

反叛的年齡 台中中是中部最好的一所中學,初中同班同學爭著要留下來,因為父親堅持工業興國要我們念工業學校,我們兄弟只參加了台北工專和台中高工的入學考。唸書不一定比別人用功,考試可是我們的專長,我們雙雙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這兩所學校,弟弟考上化工科我則是電機科,為了節省開支父親替我們選擇了上台中高工,初中老師和父親安排我們兄弟上不同學校,現在又成為同校生了,不過我們還是上不同學科。

        日治時代工業學校和一般中學大同小異,學科和術科並重,光復後台灣教育開始採用美國制度,職業學校是專門訓練學生畢業後就職為技工而設計的,課程和一般中學完全不同。一般課程如國文、英文、數學、物理等,授課時間比一般中學少很多,而歷史、地理、三民主義、甚至於化學都省略了,多出的時間用來上專業課程、實習和製圖,後兩者都半是少動腦筋多動手的課。1950年初期高科技仍未誕生,我們只有又重又的機工和電工實習,實習正是為了訓練「黑手」,也就是實際動手的技工。因為高職學生一畢業就要就職不需準備升學考試,所以高職的學生比起高中生壓力要低得多,也因此我們高中時的生活是無憂無慮的,和美國的高中生很像,不因準備升學把青春埋葬了。既然功課輕鬆得多,我們每天下午下課鐘一響,大家便往操場跑,打球的打球,跑步的跑步,和普通中學的學生,特別是現在的中學生很不一樣。我當時迷上的運動是足球,三點鐘的下課鐘一敲,操場很快集合了一群喜歡踢球的同學,不是圍一圈踢球就是分成兩隊比賽,台灣不管哪一季節天氣都很熱,我總是運動得面滿身大汗,面紅耳赤才肯回家。

「阿扁」常提到他很自豪的一件事便是念台南中時,由於成績特優被校長召見。我念高中時更是不止一次被校長召見,不同的是我雖然成績一樣優秀卻非因此被召見,而是因為我批評老師而被懷疑為共匪臥底的「職業學生」。初中時調皮靜不下來,因而得不到少數老師的青睞,初二時雖然得了個落花生的綽號,卻維持不了一個學期就被遺忘得一乾二淨。到了高中仍然好動,但又多了令老師頭痛的毛病,那就是反叛。對這種年齡的小孩反叛是很正常的事,只是程度的不同而已,在我的情形它幾乎斷送了我的前程,也造成了不少人的困擾。高中時大陸淪陷不久,台灣一時擠滿了大陸難民,中國人的美德是他們懂得如何照顧親朋好友,也就是懂得如何「牽親引戚」,這種美德救了當時被共產黨追趕到台灣,已經窮途末路的國民黨政府,減輕了難民失業可能帶來的社會問題。有沒有足夠的學識和能力,能否勝任教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親朋好友個個有好工作,有一天自己得依靠他們也未可知。老師會不會誤人子弟,有沒有搶走更能幹更合適的人的位置,對學生和這些人、公不公平可管不了,工作能否做好更是次要,這就是中國歷代統治者的美德,也是他們藉以維護既得利益和穩定政局的好處方。大陸地大人才多,料想難民中人才濟濟,只是好人平時忽視人際關係,到了緊要關頭反而找不到適當工作。剛逃難來台灣時不知有多少人才流落街頭,以賣燒餅油條和牛肉麵謀生,而懂得搞人際關係沒有真才實學的人卻到處盡了便宜。

按理說從難民中學校應該很容易找到好老師,事實剛好相反,老師程度參差不齊,天知道哪些人是靠人際關係進來的,又有多少人的大學文憑不是偽造或買來的,而是真的上過大學有能力教學的人。職業學校需要有專業知識的老師才能勝任,好老師尤其少,如果我們把程度低落的學校稱之為野雞學校,那麼我們該怎樣稱呼那些拿假文憑的老師呢,是野雞也是放山雞吧。高二時來了一個只會吹牛的電機課老師,他說他是交大電機系畢業的,第一天上課、開口便罵其他老師來提高自己的聲望,說那些老師是如何的不負責任,沒有足夠的學識就要教學生,學生是國家將來的主人翁,老師不能亂誤人子弟等等。講得天花亂墜,整整一堂課五十分鐘就花在閒談和吹噓上,上完課我們這些天真無邪的學生還自我慶幸一番,這個學期終於來了一位像樣的老師。第二天時間一到他手上夾著一本「大學電機教科書」,挺胸方步走進教室令人肅然起敬,他開始講授他的第一堂課。顯然他是什麼都不懂,不用說大學教科書,我看連初中(國中)理化教科書都不可能看懂,他翻翻書又開始談些無關緊要的事,一堂課五十分鐘有四十五分花在吹牛上,剩下五分鐘時說、下一堂課我們將討論第幾章第幾節等等,這樣便下了課。第三堂課他再也找不到話題可以吹牛,再也無法掩飾遁逃,他開始談一些電機,談到變壓器的基本原理,他唯一能做的是照書,學生聽不懂、問他問題時馬尾巴才真正露出來。學生問他為什麼變壓器,鐵心內磁場強度的公式裡有一個4π的常數,他的回答是變壓器鐵心是四方形的,一邊有一個π,四邊加起來共有四個π。我給了他一個難題,我問那麼如果我們把鐵心造成圓形,沒了邊不就變成零π,也就是說不能有磁場的存在了,事實上該常數一樣是4π,他只能支吾其詞,下課鈴聲一響拔腿而逃之夭夭。

記的秘密: 當時學生必須寫記,目的說是為了訓練學生寫作能力,其實是被利用來當作為監督學生思想的工具,一個天真無邪心中充滿著理想的高中生,哪會猜到這種政客的詭計,我就在記中抱怨由這種老師來教我們,我們怎能學到任何東西,又如何工業興國。一兩後有了我意想不到的結果,先是導師約談問我為什麼在記中批評老師,我據實告訴導師如果我們不換個電機老師,我們不可能學到任何東西,將來絕對無法和其他學校在就業考試中競爭,導師勸導、說不易找到好老師,不要隨隨便便批評老師等等。一星期後記中仍然有我的抱怨,這次是我自己先把課文念好,知道正確的答案批評的更加得體。不得了了,這次不是導師而是校長親自出馬,他首先問我老師什麼地方講錯了,我細心跟他解釋,他似懂非懂但有點相信我的解釋,校長同意找老師談談,最後還是講一些找好老師不易,不要亂在記上批評老師。這位老師在課堂上的表現跟著時間下滑到谷底,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老師,雖然被導師和校長找了好幾次,記中的語氣已經柔和了許多,但還是希望學校努力找好老師。顯然我是太天真了,當時學校中有政工人員,負責監視老師和學生的思想,這些人表面上隸屬於訓導處,其實是直接由情治單位管轄,當時校長必然受到政工人員很大的壓力,他一再地約談我,態度也逐漸露骨化開始問我為什麼老師還沒教我就先知道答案,是不是我老早都已經學過了,我是不是那個人派到學校來搗蛋的「職業學生」等。還不知道什麼是白色恐怖的我,只是一再地向校長解釋因為擔心老師學不到任何東西所以只好自己看書,校長心裡有數一個土生土長的十幾歲的小孩不可能是個職業學生。約談了三、四次後、我覺得抱怨也沒用,而且到後來連天佑和家庭朋友,建築科的老師也因我的事被約談。事態有點嚴重,既然校長已經答應盡力找好老師,再抱怨也無濟於事,與其在記中表達對學校老師的失望,不如自己看書,我決定不再在記中呻吟,很幸運的事情就這樣落幕。

到了下學期也許是那個老師自討沒趣,也許是親朋好友幫他找到了更好、更輕鬆、且更容易混飯吃的工作,在校園內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新來的是位真正交通大學的畢業生,教書認真我們的確學了不少「大學叢書」裡的內容。事隔多年年紀較大開始懂得什麼是白色恐怖時,想起這件事還真的有點恐怖,在政工人員施壓下如果不是校長明理,換了那個台中中我初中時的校長,也許我會以職業學生被逮捕定罪,抓到綠島也未可知。猜想如果抱怨的學生是個外省籍同學,他必然不會那麼幸運,那麼輕易的被放過,也許他早就失蹤了。這件事可以說我生命上冒了另一次無知的險,卻也不是沒有收獲,我學到了不管什麼課或想做什麼事,與其依老師或別人不如靠自己,日後上師大時除了一兩門課老師教書還算很稱職外,其餘都是靠自己讀課外書來補足。其實在個人的成長過程中或甚至於他一生中,有多少是真正靠父母老師的教導和指點學到的,而又有多少是他自己慢慢的,一步腳印的看書或從環境中以嘗試與錯誤學到的,雖然欠缺數據我猜想後者才是一個人知識和經驗的主要源泉。  回到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