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追求卓越與評鑑

 

鄭天佐

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

 

不少學界領袖和政府高級官員憂心,雖然政府近年來已經大量投資大學追求卓越,但是何時我們才能見到一所大學成為亞洲第一和世界一流,多數學者一致的答案是遙遙無期。與其無謂擔憂,我們不妨探討一所傑出的大學該具有何種特質,和如何才能提升台灣的大學教育與學術研究水準。

  首先大學是創造與、匯集,和傳授與傳播高等知識的學府。大學除了教授、學生、研究和行政人員外也提供教學與研究設備,同時也頒發各級學位。西方在公元前三四百年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的學術院就以創造學說和傳授高等知識為任務。中世紀發展成由多數獨立學院結合而成的大學,起先用來培養僧侶,後來轉為培育社會菁英。國人對牛津和劍橋大學最為熟習。以牛津為例,它是由35個各有其組織和活動的獨立學院所組成。

到了十七世紀,現代型綜合大學逐漸形成,美國哈佛和耶魯大學是早期代表。但即使是中世紀大學其組織也隨時間改變,現在除了獨立學院外,也有共同使用的系所與實驗室和博物、美術館等。大學在1960年代擴充成大學系統,加州大學便是典型例子。大學系統包括多個獨自運作的校園和研究中心,前加州大學校長Clark Kerr曾創新名詞Multiversity來彰顯它的規模和多元角色,但這名稱未被廣泛使用。儘管現在各類型大學並存,但只要大學行政組織能機動反應時代變遷需求,大學品質並不受影響。

大學的任務在學術研究上以創造新知識和觀念最為重要,在教育上傳授與傳播知識以啟發學生和群眾心智為主,需注重學生智能、創造力和獨立思考能力的培養,不過也不要忽略了學生謀生技能的訓練,總不能讓學生遭遇到畢業即失業的命運。大學是培育社會中堅和國家棟梁的學府,因此這些人需有深植的人文和公民素養,是非判斷能力和高尚品德。大學也應該是國家的頭腦,智庫、書庫和櫥窗,同時也是社會的良心。

當然大學需要有完善的教學和研究設備,優質的校園以及適合自由思想、創新、創作、創造和教學的環境。它是學生養成自我學習、終生學習和獨立思考的習性和能力的場所,也是同學和同儕相互觀摩、討論、學習、合作與公平競爭的空間。大學另一個任務是透過考試、論文研究和寫作來鼓勵學生發現自我,發覺自己天資和興趣之所在。同時透過這些程序鑑定學生能力並授予各級學位,因此兼有替國家社會鑑定和篩選人才的功能。

大學要卓越,每份子都得盡忠職守,他們的素質更是關鍵。教授是大學任務的執行和推動者,學生的榜樣(inspirer),大學的靈魂。教授的好壞是一所大學能否卓越的決定因素,因此建立並嚴格執行客觀、公平與健全的新、續與永聘制度極為重要。永久聘任制度本意在於謹慎篩選留任人才,其設置本意更在於保護他們一生的言論和學術自由,保護他們的發展不受到非學術因素的干預。在這裡我指的永久聘任制度不一定得和美國大學的Tenure System完全一樣,日本和歐洲大學是以超高標準聘請有創意的年輕新秀或已有崇高成就學者來維持人才品質,他們一旦受聘,職務便受到保障。

教授在教學方面要有充裕的學識和求知與教學熱誠,他不能以填鴨式教學來灌輸知識,而必須鼓勵學生自我學習與獨立思考。他關懷學生,以熱心和耐心公正的對待他們。大學對國家有深植優質公民的義務,教授必須具有公民素養以做學生榜樣。在研究方面,教授首先要有強烈的求真精神,和創新、創作與創造慾望。「真」對不同學者而言,尤其是人文社會科學學者,可能有不同認知,但求真重要的是代表一種心態。教授除了專業上可服務國家外,也可以智囊角色對國家發展提出高瞻遠矚的建言。既然他是社會的良心,他應該當社會弱勢團體的口舌,不宜奮力為國家社會裡已經佔有優勢的強勢團體爭取更多特權。

大學和教職員接受稅金支助,為了求進步,教授除了自我檢討外也有必要根據所負責任定期接受嚴格評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評鑑目的在於從客觀檢驗與建議下改進。教授評鑑在教學方面可用自行評鑑、學生評鑑、校友評鑑和外界評鑑進行。自我評鑑目的在由教授的自我省思探討教學有無缺失。學生評鑑會受到老師考試鬆緊和課程難易的影響,並不可靠只可供參考。校友評鑑比較可靠,好教授的教學內容可能比較艱難,一時不受歡迎,但是校友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和消化後就會發現從哪一位老師受益最多,可惜現代社會人員變動頻繁,校友評鑑很難落實。外界依照國際建立的一套標準加以評鑑,其結果應該更加正確。

學術研究評鑑比教學評鑑容易做得公平客觀,學術當對不同以原創著作,論文品質、數量和影響力做為主要考量。個人的學術成就可從他國內外同儕的認知和學術地位看出,他必然會有不少學術研討會的邀請演講,也會受頒各種獎項與榮譽,少數成就非常卓著者還會自創學派或領域。但這些或多或少會受時代因素和「蓬馬車效應(Bandwagon effect)」的影響。跨領域評比是不切實際,難於做到公平的工作,評比必須限於相類似領域之間。國際評比必須考慮到文化背景的差異才能令人信服。世界上沒有絕對公平的評鑑,評鑑主要目的在於促使自我檢討並接受客觀建言以求改進,其結果也可當作上面資源分配時之參考。教授如果對國家社會在專業服務和建言上有傑出貢獻也該受到尊重。

大學評鑑以教授和研究人員陣容的強弱最為關鍵,多元而堅強的教研陣容是達成大學任務和發揮大學功能的保證,它可吸引有積極向上和多元天資的優秀學生。一個有遠見高效率的行政團隊是大學不可或缺的資產,好大學所需經費龐大,除了靠教研人員申請教學與研究經費外,也要建立有效機制讓有心教育和學術研究的私人和私人團體捐獻。有了充裕的資源,校園的美化和教學與研究設備的購置所需資源便可迎刃而解。歷史悠久大學的名聲也可從校友對學術、世界、國家和社會的貢獻看出來。雖然龐大投資可以迅速建立一所優秀大學,但大學的名聲需長時間經營才能建立,不是急功好利所能成就。一所傑出的大學一定有其自豪的校風,追求卓越,充滿活力、機動性、自信、理性,和容忍多元都是不能缺少的特質。

追求卓越不是單靠政府和私人團體大量投資便能造就,它也會受到我們文化思維的影響。我們的根本問題在幾方面,首先我們傳統文化欠缺求真精神,喜歡呼應追隨權威,也喜歡崇拜偶像和善於造神,不敢挑戰權威或自己,因而獨自思考與判斷能力非常薄弱。先獨尊儒教時期百家爭鳴,學說、思想百花齊放,庶民心靈視野開闊而多元,一旦奉行孔教,兩千多年思想史幾乎成為一言堂,社會道德和價值觀定型。再來是學者誤認求知重於求真,學識勝過創新,因此學者喜歡引經據典以顯示自己「才華」。西方學者引用他人論文的目的在於給前人該有的權益,也在彰顯自己論文與他人不同處,亦即表現自己的創意。另外由於科舉制度遺毒,學者無法擺脫學而優則的志向,官大學問大、位高智慧高,專業不受尊重,使年輕學子不以潛心研究的學者做榜樣,代代相傳,惡性循環。

台灣普遍的本位主義使得學術合作困難,不符合跨領域的將來研發趨勢。西方學者平時互相批評,但遇到可合作議題,強烈的求知慾總能戰勝個人成見進行合作。台灣學者平時和平相處甚少相互批評,但求知慾卻不足以吸引他們進行合作,因此傑出研究團隊的形成非常困難。另外我們的制度僵化,缺乏彈性和機動性,組織喪失活力、效率與競爭力。

自從教育部釋出五年五百億追求大學卓越構思後,各大學摩拳擦掌準備爭取。在此我不討論資源分配細節,大學應該有不同類型之分才能照顧到社會國家的不同需求,而且在不同學術教育發展階段會有不同的輕重緩急之考量。在追求學術卓越方面,我想指出分贓和平頭主義是阻礙我們突破的另一主因。我國在高等教育和基礎研究的投資本來就遠遠趕不上先進國家,經過分贓後要在國際上競爭更加困難,要追求卓越我們得認清菁英才是真正帶領學術和國家社會進步的動力。我們社會一般要求學者扮演「清高」的角色,以致於學者薪資缺乏彈性和競爭力,難於羅致國際頂尖人才,對年輕人也缺乏強烈吸引力。否認資源的重要是緣木求魚的作法,money is not everything, but we can do nothing without it,不過我們也必須同時擺脫落伍的傳統思維與觀念,和不良的習性與制度。也唯有如此我們才有可能在可預見的將來,看到台灣的幾所大學達到國際一流水準。(第十一屆張昭鼎紀念研討會高等教育)計數器